关于《论语·先进》之四子侍坐的问题

关于《论语·先进》之四子侍坐的问题

对 “四子侍坐”这个故事的解读历来有很多说法，我在这里不想就其内容妄加解释，只是就这个故事所包含的教育思想谈点自己粗浅的认识。我认为，“四子侍坐”这个故事反映了孔子这位伟大的教育家民主、平等、尊重个体生命、重视人格培养、充分发挥学生自主性、能动性、独立性和创造性等教育思想。具体说来：

第一，“四子侍坐”的故事中，孔子没有以“教师”自居，没有以长者自居，而是始终以一个倾听者、一个对话者、一个“平等中的首席”（美国著名教育家多尔对教师角色的定位）出现。开始“对话”前，孔子就交待学生不要顾忌自己的“教师”身份，要畅所欲言，这就为接下来的“对话”创设了平等、民主、和谐的气氛。正因为这样，他的学生们才能无所顾忌地、毫无保留地畅谈自己的理想，发表自己的看法，提出自己的疑问；也正因为这样，学生们的主体性得到了充分的凸现，学生们的能动性得到了充分的发挥，学生们的独立性得到了充分的尊重，学生们的创造性得到了充分的解放，学生们的个性得到了充分的表现和张扬。像这种平等、民主的“对话”，《论语》中比比皆是。比如，与“四子侍坐”一样著名的《论语·公冶长》篇中的“颜渊、季路侍”，同样谈的是理想问题，同样采取的是这样一种平等、民主、和谐的对话方式，比“四子侍坐”更有意思的是，“颜渊、季路侍”里，不仅两位学生各自谈了自己的志向，而且，当子路问起老师的志向时，孔子也毫不迟疑地、好不隐瞒地在学生面前表白了自己的志向。事情是这样的：一次，颜渊和子路陪老师坐着聊天，孔子就跟他们说：“你们何不各自谈谈自己的志愿？”又是这位性急的子路抢先发言：“我愿意把我自己的车、马以及珍贵的貂皮大衣拿出来与朋友们一起使用，即使使用坏了，我也不会感到有什么遗憾的。”子路说完后，颜渊接着说：“我愿意不夸耀自己的长处，不表彰自己的功劳。”颜渊说完之后，子路嬉皮笑脸地问起老师来：“很想听听老师您的志愿。”孔子没有丝毫的迟疑，用慈祥的目光看看子路，朗声答道：“老者安之，朋友信之，少者怀之。”（详见《论语·公冶长》）由此可见，孔子是多么平等地待学生，如果说，“四子侍坐”里的孔子还是“平等中的首席”的话，“颜渊、季路侍”里的孔子就完全成了“平等中的一员”了。

新课程特别强调，教学过程是师生相互交往、积极互动、共同发展的过程，教师是“平等中的首席”，我想，孔子在这方面已经给我们作出了榜样，我们应该好好学习。在孔子的故乡山东省，有一所最近闻名全国的叫杜郎口中学的学校，其校长崔其升先生采取了“取消讲台”的课堂教学“革命”性变革，其目的大概也就是要让我们的教师走下讲台，进入到学生中去，成为“平等中的首席”，甚或，能像孔子一样，成为“平等中的一员”。有一位教育家曾经这样描述我们目前学校的课堂教学状况：“在今天中国的教室里，坐着的是学生，站着的是先生，而在精神上，这种局面恰恰打了个颠倒——站着的先生占据着至尊的地位，而坐着的学生的躯体内，却掩藏着一个战战兢兢地站着、甚至跪着的灵魂。”我们并不希望要把“颠倒”的“颠倒”过来，但我们必须放弃“占据着的至尊地位”，只充当“平等中的首席”的角色，让“战战兢兢地”“跪着的灵魂”有解脱的希望。

第二，“四子侍坐”的故事中，孔子在四位学生表达各自人生理想时，始终没有多说什么话，只是在子路说完后“哂之”，在曾皙说完后讲了一句赞许的话：“吾与点也。”（详见《论语·先进》篇）尤其难能可贵的是，在“上课”的时候，其他同学都在认真“上课”，而曾皙却在一旁弹琴，面对曾皙的“违纪”行为，孔子没有丝毫的责备。这充分表现了作为伟大教育家的孔子对个体生命的百般爱护和尊重，对个体生命的充分理解和宽容。什么是教育？著名教育家叶澜教授说得好：“教育是直面人的生命、提高人的生命、为了人的生命质量而进行的社会活动，是以人为本的社会中最能体现生命关怀的一种事业。”诚然， “教育是基于生命的事业”，教育担负着“唤醒每一个学生的生命意识，开发每一个学生的生命潜能，增强每一个学生的生命活力，提升每一个学生的生命境界，让每一个学生都能自由地、充分地、最大限度地实现自己的生命价值，让每一个学生的生命之光把世界和人自身照亮”的崇高责任和伟大使命（详见余文森教授、吴刚平博士著《新课程的深化与反思》一书）。也许，正是从这个意义上，孔子对他的学生表现出了极大的宽容和爱护，表现出了充分的尊重和肯定。他没有因为子路急躁、鲁莽、不谦逊而责备子路，仅仅只是“哂之”。其实，就是这个“哂之”，有的专家认为这是对子路的说法和子路的态度的委婉批评，而我却认为这恰恰是对子路率真性格的赞许，是对子路人生理想的期待。他没有对曾皙所表达的看似极其平凡的人生理想表示否定，相反，他对曾皙的人生理想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和高度的赞赏，“夫子喟然叹曰：‘吾与点也！’”（详见《论语·先进》篇）我不妨来个假设，假若子路和曾皙是生活在当今，他们假若出现在当下的课堂，会是什么结果？罚站？漫骂？讥讽？蔑视？告诉家长？记入档案？操行评定不及格？综合素质评价评个差等？谁叫你那么鲁莽？谁叫你那么骄傲？谁叫你“上课”弹琴？谁叫你有那么低俗的人生理想？谁叫你只想天天去玩？还是去春游？出了安全问题怎么办？！真是不敢想象。

新课程强调“把教学提升到生命层次，使教学过程成为生命被激活、被发现、被欣赏、被丰富、被尊重的过程，成为生命的自我发展、自我生成、自我超越、自我升华的过程，这是新课程教学的最高境界”（详见余文森教授、吴刚平博士著《新课程的深化与反思》）我想，孔子在这方面不是同样已经给我们作出了榜样了么？我们应该好好学习。我们在我们平时的教育教学中，在我们的课堂上，在我们的校园里，经常看到或听到有漠视生命、轻蔑生命、甚而侮慢生命、践踏生命的行为和现象，这难道不该引起我们高度的注意和重视么？一切漠视生命、轻蔑生命、侮慢生命、践踏生命的行为当戒，一切漠视生命、轻蔑生命、侮慢生命、践踏生命的现象当除！

第三，“四子侍坐”的故事中，孔子对子路、冉有、公西华所谈的人生理想没有发表意见，而当曾皙谈完自己的人生理想后，孔子立即非常感慨地表示：“吾与点也！”这个“与”怎么解？李泽厚先生把“与”解释为连词“与”，李先生翻译“吾与点也”为“我与曾点一道去吧”（详见李泽厚先生著《论语今读》第271页，安徽文艺出版社），我以为李先生的翻译虽然也勉强说得过去，但不妥。很多学者把“与”解释为“赞同”，于丹老师、金凡平先生就是这样解释的，我觉得这样解释也说得过去，马马虎虎，比李先生的作连词解要好，但还不是最好。我认为对“与”解释得最好最恰当的，当属朱熹先生的《四书集注》。《四书集注》把“与”解释为“深许”，多棒。何谓“深许”？所谓“深许”，就是“深深地赞许”，“赞许”比“赞同”要好得多，何况是“深深地赞许”呢。我为什么要对“与”作这样不厌其烦的解读？这是因为，这里头体现了作为伟大教育家的孔子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教育思想，这就是孔子非常重视对学生进行人格引导和人格培养。曾皙所追求的人生理想是什么？我认为，曾皙所追求的人生理想就是冯友兰先生在《人生的境界》一文中所极力倡导和孜孜以求的人生的最高境界——天地境界！何谓“天地境界”？冯先生说“天地境界”即“圣人境界”（详见冯友兰著《冯友兰学术文化随笔》）。对此，朱熹先生也早已作了非常精妙的解读，他说：“曾点之学，盖有以见夫人欲尽处，天理流行，随处充满，无少欠阙。故其动静之际，从容如此。而其言志，则又不过即其所居之位，乐其日用之常，初无舍己为人之意，而其胸次悠然，直与天地万物，上下同流，各得其所之妙，隐然自见于言外。”（详见《四书集注》）当下学界红人于丹老师对此同样作了很好的解读，她说：“曾皙的内心是完满充盈的，他以自身人格的完善为前提，以万物各得其所为理想”，因而博得了孔子深深的赞许。

孔子对曾皙所追求的人生理想的赞许，其实，这就是孔子对学生进行人格培育和人格引导的具体体现。孔子很少对学生进行说教式的教育，而是往往于日常生活中、于日常言行中，让学生自悟自“长”。当下，学校教育过分关注学科，过分强调学科，忽略了对“人”的培养，忽略了对学生人格的培育，重教书轻育人，只教书不育人，这种现象令人担忧。这种现象得不到纠正，将贻误我炎黄千千万学子；这种现象得不到纠正，将殃及我华夏美好之未来。也许正因如此，这次新课程把“一切为了每一位学生的发展”作为其核心理念，真可谓高瞻远瞩。目前，最关键的是，如何把这一理念贯彻落实到教育教学实践中去，像孔子那样，重视对学生进行人格教育，重视对学生进行理想教育，重视对学生进行做人的教育。若能如此，那么，我炎黄千千万学子无忧；若能如此，那么，我华夏美好之未来有望！